林晓愣在原地,她认出了那张脸——五年前,就是这一个男人,用4万块钱卖给她一条假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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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她35岁,在深圳一家外贸公司做采购主管,攒了三年的钱,终于给自己放了个长假。金字塔、尼罗河、狮身人面像,这些从小在课本里看到的名字,终于变成了眼前的实景。
大家注意,这里是开罗最古老的集市,东西很多,但也要小心别被宰。导游用中文反复叮嘱,记住,所有价格都可以砍到三折,听到没有?
铜盘、地毯、香料、水烟壶,琳琅满目的商品堆满了狭窄的巷道。空气里弥漫着香料和汗水的混合气味,商贩们用蹩脚的中文、英文、阿拉伯语混杂着招揽生意。
林晓转过头,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,穿着白色长袍,留着修剪整齐的胡子,正站在一个小摊位后面,手里举着一条项链。
项链的吊坠是一个扁平的椭圆形宝石,通体湛蓝,中间有一圈白色的纹路,看起来确实像一只眼睛。
荷鲁斯之眼。男人用流利的英语说,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,古埃及人相信,这能保护佩戴者不受邪恶侵害。我祖父的祖父从一个贵族家里得到的,传了四代。
林晓接过项链,放在手心里仔细看。宝石摸起来温润细腻,在阳光下会折射出深深浅浅的蓝色光晕。项链的银链很精致,接口处还刻着看不懂的文字。
当然漂亮,这是真正的古物。男人压低声音,但我现在必须卖掉它,我女儿要上大学,学费不够。
等等。男人突然叫住她,你相信缘分吗?我看你的第一眼,就觉得这条项链应该属于你。我叫阿里,在这里做了二十年生意,从不骗人。
阿里的脸色变得严肃:那些是给游客的纪念品,这是真正的传家宝。不信你去找专家鉴定,如果是假的,我双倍退钱。
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文件夹,里面有一张泛黄的照片。照片上是一个穿着传统服饰的老妇人,脖子上戴着同样的项链。
林晓的心开始动摇。她做采购工作,见过不少古董商的套路,但阿里说话时眼神真诚,不像在撒谎。而且那条项链确实很特别,她从没见过那样的蓝色。
他们讨价还价了半个多小时。阿里坚持不肯低于四万人民币,林晓也不愿意再加价。最后,阿里似乎妥协了,叹了口气:好吧,四万就四万。但你要答应我,好好保管它,不要转卖。
走出市场的时候,她还觉得自己赚了。毕竟是法老的守护石,说不定真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呢。
鉴定师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师傅,戴着放大镜看了十分钟,然后摘下眼镜,表情有些尴尬。
你看这个银链,表面的氧化层很浅,应该不超过十年。还有这个蓝色的石头,不是天然宝石,是一种叫做人造蓝玻璃的材料,埃及旅游市场上很常见。老师傅把项链还给她,如果在批发市场,这种东西最多两百块。
不可能。老师傅很确定,古代玻璃的成分和现代完全不同,我做了三十年鉴定,不会看错。你这是在埃及买的吧?那边专门骗中国游客,手段很多。
四万块,是她三个月的工资,是她攒了一年的积蓄。她想起阿里诚恳的眼神,想起那张泛黄的照片,想起我从不骗人的保证。
她拨通了旅行社的电话,想要投诉,想要追回损失。客服礼貌地告诉她,埃及的商业纠纷很难追溯,而且她没有签任何合同,转账也是私人行为,旅行社无能为力。
她一个做采购的,天天跟供应商斗智斗勇,砍价谈判样样精通,居然栽在了一个埃及摊贩手里。
那天晚上,她把项链锁进了抽屉最深处,发誓再也不碰它。这条项链成了她人生中最昂贵的教训,每次想起来都觉得丢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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晓晓,你妈妈晕倒了,现在在医院。父亲的声音在电话里颤抖,医生说...是肝脏的问题,很严重。
母亲躺在ICU的病床上,脸色蜡黄,身上插着各种管子。医生把诊断报告递给林晓:肝癌晚期,已经扩散了。如果要手术,费用大概在四十到五十万之间,而且不保证能治好。
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砸在林晓头上。她和父亲的存款加起来不到二十万,老家的房子抵押出去也就十几万,缺口太大了。
接下来的三个月,林晓像个陀螺一样转。她向公司预支工资,找朋友借钱,在网上发起众筹。每天睁开眼睛就是算账,怎么凑够手术费,怎么支付后续的化疗费用。
林晓拿起它,想着是不是可以当废品卖掉。虽然只是两百块的东西,但现在连两百块都是救命钱。
奇怪的是,从某个角度看,那颗蓝眼睛似乎会发出一种很微弱的、类似荧光的光晕。林晓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,换了几个角度,那光晕依然存在。
这个念头一冒出来,就像野草一样疯长。林晓熬了一整夜,在网上查资料,看到有文章说古埃及人确实会使用一种含有特殊矿物的蓝玻璃,在黑暗中会发出微光。
她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。也许是想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,也许是想相信那个法老的守护石真的能保护母亲。
那段时间,她每天戴着项链往返于公司和医院之间,手术方案一改再改,母亲的病情忽好忽坏。化疗的副作用让母亲瘦得脱了形,有时候林晓坐在病床边,握着母亲的手,手指会不自觉地摸那颗蓝色的吊坠。
不,也许不能叫奇迹,但母亲的身体确实出现了转机。肿瘤标志物开始下降,医生说这是化疗起效了,但也要归功于母亲的求生意志。
又过了半年,母亲的病情稳定了。虽然不能说完全康复,但至少保住了命,可以出院回家休养。
林晓依然戴着那条项链。她不知道是项链真的有什么神奇的力量,还是只是心理作用,但她不敢摘下来,就好像摘下来母亲的病情就会恶化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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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天晚上,她坐在客厅里刷手机,看到一条去埃及的特价机票广告。五年了,她突然很想再去一次开罗,做一件一直想做但没敢做的事——找到那个叫阿里的摊贩,质问他,为什么要骗人。
这五年里,她无数次想象过当面对质的场景。她要拿出鉴定证书,告诉他这条项链只值两百块,看他怎么狡辩。她要问他,四万块钱对他来说是不是很好赚,他的良心会不会痛。
这条项链陪她走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时光。不管它是真是假,价值几何,它确实给了她力量,或者说,给了她一个可以抓住的念想。
林晓订了机票,办了签证,临行前把那张鉴定证书、当年在哈利利市场拍的照片都装进了包里。她还特意把项链戴在脖子上,她要让阿里看看,他卖出去的假货,被她戴了五年。
飞机降落在开罗机场的时候,已经是深夜。林晓没有跟团,而是自己打车去了市区的酒店。第二天一早,她就直奔哈利利市场。
市场还是五年前的样子,喧嚣、杂乱、充满异域风情。只是林晓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充满好奇的游客,她现在有了明确的目的。
她记得阿里的摊位大概在市场的东南角,靠近一家卖地毯的店铺。她穿过熙攘的人群,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找。
摊位上摆着各种小饰品:铜手镯、彩色玻璃瓶、刻着象形文字的小石碑。阿里还在,但比五年前老了许多,头发花白了一大半,背也有点驼了。
林晓站在不远处,看着这样的一个男人。五年的愤怒突然变得有些无力,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、什么语气去质问他。
她深吸一口气,走向摊位。项链在她的脖颈上微微晃动,蓝色的吊坠在阳光下格外醒目。
林晓正要开口说话,却看到阿里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,眼珠几乎要凸出来。他的嘴唇开始颤抖,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,像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。
阿里没有回应她的话。他的脸色刷地变得苍白,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。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,撞翻了身后的货架,铜盘哐当当掉了一地。
阿里突然双腿一软,整个人瘫倒在摊位前的石板地上。他抱着头,发出一种撕心裂肺的哭声,像是积攒了很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。
林晓完全懵了。她以为阿里会狡辩,会否认,会假装不认识她,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会直接崩溃。
一个年轻的商贩跑过来,想要扶起阿里,但阿里根本站不起来,他的双腿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。
这是...她的...他断断续续地说,她唯一留给我的...怎么会...你怎么会...
林晓的怒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。她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阿里,看着他近乎崩溃的样子,突然觉得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。
阿里艰难地抬起头,看着林晓的眼睛。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,有震惊、有痛苦、有愧疚,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哀求。
几个商贩一起把阿里从地上扶起来,架着他往市场后面的小巷走。一个年长的商贩回头对林晓说:女士,你跟我们来一下,这事得说清楚。
他们把阿里扶到小巷里的一个茶座,让他坐下。有人递上水,有人拿毛巾给他擦脸。阿里接过水杯,却握不住,水洒了一身。
对不起...对不起...阿里突然对她说,声音虚弱,我知道我骗了你...但我真的没办法...我需要钱...我真的需要那笔钱...
那个年长的商贩叹了口气,开口说道:女士,五年前的事我们也听说了。阿里确实做错了,但他...他有他的苦衷。
阿里抬起头,眼睛红肿,看着林晓脖子上的项链。他的手颤抖着想要触碰,却又不敢碰,最后只能收回去。
我以为...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它了...他说,声音里全是绝望,这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...我把它卖了...我亲手把它卖了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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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里深吸了一口气,眼泪依然止不住往下流。他盯着项链,仿佛那上面刻着他所有的痛苦。
林晓的手不自觉地摸向项链:那你为何需要卖掉你妻子的遗物?这只是一条假的项链,值不了多少钱。
假的?阿里抬起头,眼神里闪过一丝苦涩,如果它是假的...我为什么找了你五年?
我找了你五年。阿里重复道,声音里全是疲惫,五年...我拿着你模糊的照片,问过每一个来这里的中国游客...我必须找到你...我必须把它要回来...
她想起母亲生病时她戴着项链的每一天,想起那些在深夜里握着吊坠祈祷的时刻。
那个年长的商贩看了看阿里,又看了看林晓,最后缓缓开口:女士,你不知道吗?这条项链...是他用命换来的钱卖掉的。